09-05

灭室曲:金刚神之约(堕坠圣殿信仰之篇) • 《肆幕:吾辈在,阁下不必独行》
最后更新: 2025年6月25日 下午12:00    总字数: 12184

最近的梦境,变得格外鲜明。

永康不再梦见无意义的碎片,也不再只是那种潮湿、昏暗的回忆片段。

他梦见城市的边缘出现一道道裂缝,像夜色撕破的布。

他梦见时间流转得太快,钟表的指针无法指向任何一个确切的小时;梦见人群在无声中奔逃,而在城市废墟的上空,一只只泛着红光的妖鬼正在凝视下方 ——— 它们似乎看见他了。

他也梦见艾黛笠斯站在他前方,披着她已经很久不曾穿上的铠甲,背对着他、长枪插在地上,如同某种宣告的姿态。

但永康没时间去记下这些。

打工回来时,他累得几乎连洗澡都没力气,更别说坐下详细地整理梦境内容。

几次他明明记得自己梦到什么重要的事,可等早晨醒来后,脑袋一片空白。

他觉得自己正在遗忘——— 某种极其重要、只属于他必须铭记的东西。直到那封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那天。

那是个阴云密布的早晨,邮件悄然躺在信箱最深处。

他甚至不记得是几天前投递的,但纸张还是崭新。信上内容是他被录取了。

明天早上就要到市区进行第一轮面试。艾黛笠斯读完信后沉默了许久。

“这是个…新的开始。”永康轻声说。

“是的,”她点头“但吾不知这是否是向上的开始,或是…向下。”

“妳什么意思?”

“阁下记得阁下的梦吗?”她转过头,眼神严肃“阁下最近总在梦中说话,低声呢喃,眉头紧皱。但阁下醒来时却总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永康抿紧了唇“只是梦而已,可能是我太累了。现在有份工作,生活就会逐渐步上正轨吧。”

“…如果这条轨道并非阁下该走的方向呢?”

他没有回答。他想了太久,但现在真的不想再想了。

第二天,他们一早搭上通往城市中心的地铁。艾黛笠斯坐在他身边,望着窗外的高楼林立,有些迷茫。

这不是她熟悉的一切。

公司位于市中心最繁忙的十字路段之一,一栋灰蓝色玻璃帷幕的高楼内。

永康整理了领带,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妳在大厅等我,大概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嗯,吾会在此守候。”艾黛笠斯点头,却没有看他。

她望着公司内部穿梭的人影。每个人都脚步匆匆,神色冷峻,表情写满压抑。

没人打招呼,也没人互相交谈。空气仿佛被压缩,像某种让人窒息的魔法结界。

她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翻着书,却看不进任何一行字。

她第一次对这个时代感到恐惧。

当永康从面试间出来,满脸疲惫而茫然地坐到她身旁时,她低声说“…这或许不是阁下该在的地方。”

“只是暂时的。”他苦笑“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理想的机会。我只是想…继续生活。”

“但那不代表阁下要让自己消失在这场混乱里。”艾黛笠斯凝视他“阁下是被选中的人,不该在无光之所困顿沉眠。”

永康一时无言。他正要起身,却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耳鸣。

刺耳的音频、如旧时代磁带拉断的咔哒声突然传遍整个大厅。

下一刻 ——— 天空碎裂了。

不,是那层属于这个时代的平稳面纱,被某种存在从高空粗暴撕开。

玻璃外的天际线剧烈扭曲,像被火焰灼烧的幕布,一道漆黑如墨的巨大裂缝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高楼之间 ——— 伴随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低鸣与嘶吼声。

在那裂缝之后,一只只形态怪诞、形似残破的妖鬼,以咆哮的姿态冲入现世。

它们没有固定形态,有的拖着长长的影子尾巴,有的手持腐朽断剑,有的背后生着数百只眼球。

它们爬过高楼墙面,破坏电缆,撕裂行人,尖啸着重复某种模糊的语言。

大地剧烈震动,地砖碎裂,火车停驶,警报声开始从四面八方响起 ——— 整个城市瞬间陷入混乱。

艾黛笠斯猛地站起身,那一刻,她的眼神像是瞬间回到了五百年前神圣王都沦陷之夜。

“永康!”她一把拉住了永康“跟吾走!”

他还未从惊愕中完全回过神,却已被她拽着奔向楼下出口。

路上,她一边奔跑一边咬牙低语“裂缝出现了…如同阁下的梦境,如今成了现实。”

“不可能…”永康一时还无法面对现实所带来的冲击,因为上一秒的他才刚刚录取到了或许自己一生难得的工作。

下一秒却是形同陌路般的末世景色呈现在自己眼前,他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一切...

“真的发生了...”永康怔怔望着天空,那裂缝之中,有某种熟悉的、召唤他的存在在凝视他。

“我记得那个声音…它在梦里也出现过…”

艾黛笠斯猛然停下脚步,将他护在身后,盯着正从一栋建筑裂缝中缓缓爬出的妖鬼“永康阁下!退到吾等身后!吾来负责守护阁下!”

城市正在燃烧,天空中那个巨大的裂缝,像是邪恶的一道瞳孔,死死盯着这片曾经充满秩序与钢铁森林的都市。

而从那裂缝之中,不断坠落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妖鬼 ——— 它们像被遗忘的梦魇,被不完整地拼贴于现实之中。

它们没有统一的形态,有的像披着人皮的兽,有的像血肉与金属编织而成的残骸巨像。

它们的眼睛分布在身体各处,有的甚至长在手掌上,嘴巴则开裂于肚腹或头顶。

人们一开始只是惊慌逃窜。

直到第一只妖鬼降临在市中心广场上,它像是一堆脊椎骨组成的怪物,全身泛着惨绿的光泽,嘴中长着两排逆向生长的牙齿。它只是张开嘴,一声尖啸,便震碎了整个地面四周的玻璃幕墙。

碎裂的钢铁雨点般砸下,一名带着小孩的妇人反应不及,被断裂的窗框当场钉穿胸膛,血花像残阳下飞散的玫瑰。

而那孩子站在原地,不明白母亲为何再也不动,下一秒,他也被另一只形似长脚鸟类的妖鬼抓起,撕成两半。

“…这不是梦。”永康蹲跪在公司出口的人群中,耳边只剩尖叫与心跳。

人群四散奔逃,却不知道往哪逃。

天空中又降下一只妖鬼,它全身布满铜锈质感的眼球,每只眼中映出不同人的死相,嘴巴像腐烂的大钟,张开时,能听见无数死者的哭泣声。

一台公交车正试图冲出路口,结果被那妖鬼直接从中间撕裂,乘客像抖落的玩偶一般四散抛飞,骨头与钢铁纠缠在一起。

汽车炸裂,火焰在街道蔓延,警车、救护车早已成了烧焦的废墟,谁也救不了谁。

一个骑自行车的快递员从巷子冲出,满脸是血,尖叫着“救命”,还来不及转弯,就被突然从地底冒出的尖刺状妖鬼贯穿胸膛。他的身体被像铁树一样的妖鬼举起,四肢无力地垂挂着。

永康终于吐了出来。

他跪倒在街边,剧烈地咳呕“不…不是这样的…我才刚…有了机会…我才刚开始过上想要的生活啊…”

而艾黛笠斯,却没有停下脚步。

她站在街心,满目火焰与浓烟的焦土之间,街道上的人们惊慌逃跑,有人撞倒了孩子,有人拉着老人飞奔,有人绝望地求救,却无人回应。

而她站在那片人类的惨叫之中,像一座孤岛。

她的胸前,那条金色项链开始微微发光。

起初只是细微的闪动,随后,像回应了某种召唤,那道金光迅速扩展为一阵灼热的符文阵纹,浮现在她的胸膛与手背之上。

艾黛笠斯闭上眼。

那一刻,五百年前神圣王都被屠灭的回忆、战友们一个个倒下的场景、王族血洒王座的悲鸣,都在脑海中翻涌而出。

她轻声念出誓言“金刚剑使之誓…吾以不动不摧之意志,为人之枪盾。”

霎时,地面开始震动,一阵沉重的钟鸣自虚空传来。

那金色项链猛然炸裂,化作一片燃烧着金刚之光芒。

无数铠甲碎片自天而降,击飞周围一切准备袭击人类的妖鬼们,并环绕着她的身体快速组合,每一片都如同陨铁般沉重,却又完美贴合她的身躯。

原本穿着便服的她,转眼间便重披金刚战甲 ——— 那是她五百年前所失落的荣光。

战甲坚不可摧,每一处金属纹路都如誓言铭刻,胸口是一枚泛着微光的盾徽。

而在她右手中,光芒汇聚,最终化为一柄宽厚长枪,枪刃如镜,锋芒不减当年。

她每踏前一步,地面都龟裂震出余波。她冲进妖鬼群中。

第一击,直刺那最前方张着裂嘴的鸟类妖鬼,枪刃穿透其咽喉,再回身一横,将其整个脑袋割裂成两片。

第二击,她一脚踹飞形似螳螂的妖鬼,将其压进车底,随后用肩膀挡住另一头扑来的爬行鬼,战甲受创却瞬间自行修复,裂纹在一秒内恢复如初。

她像不动的城墙,又像冲锋的利刃。

她不只是在战斗,更是在守护 ———— 那些拼命奔逃却毫无方向的普通人,是她宁愿以身挡下也不忍再失去的“此世”。

“你们走!”她对着一对母女大喊,随后用左臂护住她们逃走的路径,任由妖鬼的酸液喷在铠甲上。

那铠甲焦黑、再修复,再焦黑,再重生。

她不会倒下,她不能倒下。因为这一切…她曾失去过一次。

而永康,还跪在街边,颤抖着望向艾黛笠斯。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他感受到某种记忆的裂缝在灵魂中蠢蠢欲动。

他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神之剑使。你沉睡太久了。”但他仍然无法动弹。他仍然不愿醒来。

他望着那身穿金铠的艾黛笠斯,那是他所珍视之人,孤身一人,与黑暗对抗,与命运抗争。他却只能如个凡人般,瘫倒在灰尘、火焰与血泊之间。

“我…做不到…”他低语,声音被火焰与尖啸吞没。

而艾黛笠斯,在那片烈焰与妖鬼构成的炼狱中央,依旧未曾倒下。她的身影,就如残破时代中,最后一面不肯弯折的金色旗帜。

即便她的金色战甲早已焦黑、开裂,但又迅速自我修复——— 这是金刚剑使的能力之一。

可能力从来无法替代体力、心力,尤其是当敌人无穷无尽,而她孤身一人。

一记横扫,她将三只蛇首妖鬼一齐掀翻,随后翻转枪锋刺穿了第四只从侧面突袭的骨翅魔。

“快!往那边走!”她大喊着,将一辆侧翻的车子当成掩护,将几个哭喊的小学生护进死角。

她跪地,一手支地,一手举枪挡住从天而降的毒焰炸弹,然后呐喊一声“退——!”无数妖鬼彻底被震碎。

即便整个背部被烫得发红,铠甲咔咔作响,她也还没来得及喘息,一道血光就在她左侧炸开。

“…不!!”

那是她方才亲手解救过的一位少年,他刚拉起昏迷的妹妹奔逃,却被另一只潜伏在阴影中的妖鬼当场撕碎,血肉飞溅,妹妹跌坐在尸堆中,呆滞无声。

艾黛笠斯冲了过去,怒吼着将那妖鬼钉入墙壁,可孩子已然死去。她只来得及抱起那个妹妹,用肩膀挡住天顶再度坠落的水泥残片。

鲜血滑进她的眼睛里,她依然不肯放弃,她的呼吸急促了。

右手的痛楚,枪刃已被硬骨妖鬼咬弯,左臂铠甲裂缝不断修复又裂开,内里的肌肉也被震裂。

但她仍强行站直身躯,一次又一次地斩击、防御、拦截。

越来越多的民众试图逃离这座城市的中心,他们的哭喊声、死亡声混成一片,构成一首她永远不愿再听见的哀歌 ——— 就像五百年前,她从王座上所听见的亡国号角一样。

“不能让历史重演…不能再…”她咬牙喃喃,然而话未说完,又一记妖鬼的冲撞将她撞飞至街道另一侧。

砰 ———!

她狠狠砸入一面广告墙,整面钢筋巨柱都被砸弯,但她毫不犹豫地挣扎爬起。

她一次次救下民众,却又一次次目睹另一些人惨死在她来不及回头的地方。

她不是神,她无法分身,她只能徒劳地奔波于一个又一个崩溃的战场之间。

“太慢了…吾太慢了…”她喃喃,眼神出现短暂的恍惚“如果吾能更快一点…如果吾还有吾等的骑士团…”

“永康…”她本能地望向那道她最信任的身影,期盼他能与她并肩。

可当她目光投去的刹那,异变突发 ———

数只妖鬼,不知为何,齐齐扭头望向永康,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命运的核心所在。

它们扑了上去,像水银泻地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永康——— !!”她嘶喊着,顾不得身上伤口是否愈合,撕裂铠甲也要冲过去。

可在她即将接近的那一瞬 ——— 时间,静止了。

并非错觉,也非心理减速,而是彻底、完整、绝对的暂停。

风停了,火焰凝固在半空,地面的震动消失,狂奔的人群像被人按下暂停键,停留在奔逃的姿势上,连那些扑向永康的妖鬼,也在半空凝固如雕塑。

艾黛笠斯完全不能动弹只有意识还是清晰的,她望着前方这一幕,瞳孔骤缩。

“…时间…被什么给停止了?”她心里想着,而时间的核心,似乎就在永康的脚下。

他不再跪地,而是缓缓站起,身形瘦弱,却被一道耀眼的光体所保护着。

那道光体宛如一个无形无色无名无样的躯体,数只手为永康当下了来自妖鬼的进攻。

脚下的地面浮现出七重同心圆阵纹,中心是一柄倒立的神圣之光 ——— 光之轮廓在空气中轻颤,微微旋转,仿佛映出不同时空的幻影。

“…这不是我想要的”他低语“我…只是想要过普通的日子…只是想保护身边的人…不是当什么…神之剑使…”

他的面前,那妖鬼的面孔仍狰狞无比,却被光壁拦在领域之外,动弹不得。

“你躲不掉的。”一个声音,直击永康的内心“你早就知道,梦境所示的一切,并非虚妄,而是命运的断片。你无法选择成为谁 ——— 但你可以选择要不要守护他们。”

那道音,不像是任何人,而是沉睡许久隐藏在体内的自己。那一瞬,永康的眼中浮现出艾黛笠斯的身影。

永康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并没有出现任何想电视剧里召唤出的充满威力和霸气的武器。

有的只有空荡,他试着伸出手触碰眼前众妖鬼,他能清楚的看见那些妖鬼的前世和今生的痛苦记忆碎片。

他走近一只“妖鬼”,它身形扭曲,面容破碎,像是被撕裂后又强行缝合的无数脸孔堆叠而成,血肉与残影在时间停止中维持着一种病态的静止。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永康没有任何恐惧,伸出手指尖接触到了那凝固的表皮 ——— 然后世界突然喧哗了。

不是外界的声音,而是来自他脑海中的“记忆洪流”。他看见了“它”。

曾经,它不过是一个母亲,一个在荒芜星系上孤独养育孩子的女性。

那是“本.大世界”中的一环 ——— 一个存在于文明链底端、几乎没有机会脱离宿命的平凡生命。

她为孩子找水、觅食、躲避战争,直至一次核爆后彻底失去了一切。

在她意识崩塌前的最后一刻,世界用一种极度冷漠的声音对她说「数据已废弃,移除原轨道计划,转入无意识域。」

然后她沉沦,碎裂,忘却自我,却在另一边的某处 ——— 如地狱一般的“边界”中,被重新拼接成了名为“妖鬼”的存在,失去了语言、伦理与人性,只剩吞噬。

永康猛地后退了一步,呼吸几近停滞。

“这些…都是什么…?”

他又触碰了另一只妖鬼 ——— 这次是一名士兵。

在“本.大世界”的某条命运的支线中,他是近未来军团最后的人类队长,被系统抛弃、数据清除、思维反复格式化。

在临死前,他选择拒绝接入“救赎程序”,结果在意识崩溃中,被丢进了“意识垃圾池”。

他拼命挣扎,不愿忘记自己的名字与使命,最终变成了一个半躯体半记忆体的怪物,带着模糊的执念,毁灭一切不完整。

“原来…你们都曾是人?”

永康颤抖地望着自己接触过的那些“妖鬼”,他们静止着,却像在痛苦尖叫。

他能听见,那些呐喊,不是嗜血,不是咆哮,而是「还我名字…还我记忆…我不想死…我不要变成怪物…」

这不是战斗,这是拯救与错乱之间的撕裂。

“我到底…看到的是什么…”

忽然,他的视野中浮现出了一道模糊的光圈,那是一层包裹着整个现实世界的“信息壁垒”,就像舞台幕布背后的后台机房。

永康第一次看见了世界本源的“结构”,那里不断流动着庞大的数据库、秩序的编排代码、权限层的逻辑运算。

———— 本.大世界系统运行中 ————

————— 域外干扰检测中,异常变量编号:AKX-22432045200324(匹配:神之剑使·永康)————

———— 权限锁定解除,开始重构记忆解锁 ————

他跌坐在地,脑海中仿佛有千千万万个声音在同时对他说话,他们低语,呼喊,控诉「世界不是自然生长的,是被‘它们’一遍又一遍测试与编码出来的…」

「我们失败了,被遗忘了,被格式化了…」

「失败之中,唯一被赋予‘预知’的人啊,救救我们…」

原来他从未只是一个会做梦的少年。

他是“伊莎娜计划”中唯一位持有“神之视界”的实体,是负责“读取世界崩坏临界数据”的记录者,是被允许、也是被诅咒 ———— 去窥探世界真实、记忆纠缠与命运溃散的那双眼睛。

“我不想知道这些…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

他捂住头。他的手依旧空荡,没有剑。

但他看到的却是世界的“过去”和“未来”如蛛网般编织在他眼前。

他能看见那即将崩塌的现实泡影,也能看见自己未来挥剑的一瞬将斩断数百妖鬼命运线的模糊幻象。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 那是记忆和命运在交叠,那是“神之剑使”的真正能力。

他能掌控时间。他能读取每一个生命的前世今生,并且决定他们意识的生死。但他无法承受这一切。他还没准备好。

远处的艾黛笠斯仍旧被冻结在时间之中,双眼正投来急切的目光,那一瞬她的表情仿佛也在说“永康,回来。”

但他仍站在时间的中央,不再前进。

直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次出现“唔…真是精彩…你终于觉醒了”———— 川奇。

不知何时,那身白与黑交错的大衣再次出现,他像从某个更高层的“维度”中走出,毫无阻碍地在时间停止的世界中迈步而来。

“看来你终于看见一些‘世界的真相’了,神之剑使。”

“你也听见了他们的痛苦了,对吗?”

川奇走近一步,银白色长发微微飘动,他那双如灰烬般的眼睛中似乎没有一丝怜悯 ——— 只有近乎慈悲的轻蔑。

“可惜啊,或许连‘本.大世界’都忘了自己最初是为了什么才存在的...你说不是吗?永康。你,即不是拯救者 ——— 也不完全是记录者,却也非审判者,只是这个系统、世界的最后‘目击者’。”

永康缓缓抬头“所以…你早就知道?”

川奇笑了“从你开始做梦的那一刻起,梦幽就已经和链接我了一样,也选择链接了你。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总能那么顺利的链接梦幽却不会感到任何疼痛呢?”

“......”永康没有回答,因为他在这个名为“川奇”的神秘人身上感受到,他并不是与自己有共通方向和目标的人。

他 ——— 更像是一个蔑视一切可能,只为达到自己目标的观者。

“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吗?我想这也没关系...以后我会亲自在你的身上得到答案的...还有那位你深爱的金刚剑使...女骑士小姐...”

就在川奇提起艾黛笠斯时,永康目光转向了她,随后再次将目光回到川奇的位置时,却惊讶的发现川奇早已消失在了原地。

永康目光四处寻找川奇的踪迹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一点线索,只见刚刚被自己触碰过的妖鬼们已经宛如损坏的数据般,正在若隐若现的闪烁着故障信号,宛如在痛苦哀求永康让自己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而永康似乎也接受了它们最后的意愿,再次轻轻触碰它们后,它们便消失在了永康的面前。

不知道那份感觉是释怀还是无奈,永康在亲手将它们的存在从世上抹除时...感到无比难受。

但即便如此,眼前仍然还有无穷无尽的妖鬼正在出没...如果只有永康一个人而已,想必就算是一辈子也无法完全的将它们想要解脱的意愿完成吧?

永康走到艾黛笠斯的身边,轻轻触碰了艾黛笠斯,一瞬间时间暂停消失了,大地仍在震颤,裂缝如同黑色血脉在城市中蔓延、蜿蜒,天色黯淡,仿佛日月星辰都被神明遗忘。

永康能清楚的听见艾黛笠斯的喘息如怒涛翻涌,肩甲处一道裂缝蔓延至胸口,鲜血与铠甲交融成一抹金红色。

但她没有倒下,眸中金焰仍燃,就在片刻前,她看到的永康。那个胆怯、文弱的少年 ——— 如今站在她身边。

他沉静地站着,像一道久违的晨光。他的眼中没有惊慌,只有深不可测的冷静与悲悯。

“艾黛笠斯。”永康伸出手,那只手掌泛着淡金色的光辉“后面三点钟方向,四只妖鬼同时突击,第三只能瞬间变形,注意脚下地面的崩陷。”艾黛笠斯没有多问,也无需怀疑,因为她清楚眼前的永康不再仅仅只是永康...

她横剑一转,金色项链中再度爆发出光芒,背后的铠甲如洪流再生,刹那间在她手臂与胸膛布下第二层防护——— 光铠与金纹交织,焰火燃起。

接着,她猛然跃起,剑锋直刺空中卷来的妖鬼 ——— 轰!

第一只妖鬼被斩成两段,化作黑雾消散。但第三只妖鬼如同水银般变形,从地面骤然窜出,直冲她脚踝。

就在此刻,永康左手猛然一伸,时间停止,空间凝结成水晶。

一道光从他手中迸出,提前一秒将靴甲的损毁部分完全修复、强化成三层结构的金刚盾片。

时间恢复。刺击声,却只撞上铠甲碎火迸溅,毫发未伤。

艾黛笠斯落地翻滚,抽剑反手一挥,将那第三只妖鬼彻底斩成两段。她没有多言,只是投以一瞥感激的目光。

这就是神之剑使的另一种能力,他能操纵不同妖鬼剑使的能力,可以使其消逝也可以使其加强,而这也是他们两个之间培养出来的默契。

城市的高塔在远方崩塌,天空的裂隙像是创世时被撕裂的布面,不断有新的妖鬼从裂缝中泻出,这一切就像是在永康梦境里再次在现实重现一样。

而那些众妖鬼们的体型、能力千变万化,有的如人形死尸般徘徊,有的却是扭曲的机械与兽骨融合体,成群结队地撕裂城市的建筑。

“十一点方向,一位市民被困在车下,五秒后那一带将遭重击。”永康的声音仿佛指挥官,而不是那个曾经手足无措的少年。

他闭上眼,意识如蛛网蔓延,在时间的河流中读取下一个浪潮的方向。

艾黛笠斯闻言未作犹豫,一个翻身跃起,轰然踏碎路面,在冲来的妖鬼群之间劈开一条血路。

她用盾将那被压的民众抱出车外,抱到一旁。而就在他们撤离的同时,那条街炸裂,残骸碎片犹如火雨洒落。

她心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 眼前的那个他,已非曾经只能靠她保护的存在。

但目前他的能力,并不能维持长久的时间暂停,每一次激活都如同用灵魂燃烧的代价。

他能感觉到自己精神深处有一根根细线在断裂,每一次使用能力,都像是用生命换来的。

但他无怨无悔,若无法守住这份日常,这份曾经属于他们的“现代”那梦与现实也再无分别。

“艾黛笠斯,十秒内,左侧楼房后将冲出拥有酸性体液的妖鬼,它会伪装成人类,你必须快一步砍下它。”

“明白。”

他们配合无间。艾黛笠斯每一次挥剑,都仿佛由预知编排的舞蹈,每一次盾击,都是提前准备的反制。

但她的负荷也在不断累积。铠甲虽能再生,但不断受创也意味着神经与意志的剧烈波动。

就在此时,永康再度握紧拳 ——— 一名孩童被困火海。他强行发动时间暂停冲了进去,将孩童抱出,转身之际,他看到那烧毁的墙壁中藏着的妖鬼 ———— 一只体型与人类无异,却眼神空洞的存在,它曾是一个战士。

当永康的指尖划过它残缺的皮肤,他“看见”了...

它曾在“本.大世界”中无声战争中牺牲;但其意识未被完全收拢,而被深层数据污染与“失败的轮回”捕获,最终成为记忆碎片拼凑而成的妖鬼。

它无意识地重复着“守护”这一使命,却早已迷失自我“你曾也是…守护者吗?”永康轻语。

那妖鬼身形微微一震,但依旧扑来,他不忍下手,只得再度冻结时间,将其困入空间的裂隙深处。

就在这刹那“艾黛笠斯——— !”

他嘶喊着,开启自身短暂的领域,在那一刻用尽所有力量,将未来五秒钟艾黛笠斯可能受到的三处重创部位提前铠化处理,甚至覆盖了她未受伤的手臂,让她可以单手用盾,另一手用双刃。

“去———!”

艾黛笠斯如金色流星划破夜空,她奋然一跃,猛然斩下空中的妖鬼巨首,残骸纷落。

她落地时,双脚膝盖因过载而跪下,但她没有倒。她缓缓转头,看向永康。

“阁下…”她轻声呼唤。

而永康此刻双膝已软,跪倒在地,额角渗血,唇角颤抖。但他咬牙勉强站起,再次对着时间的洪流,伸出手。

“战斗…应该快要结束了...它们不会在这里太久...因为它们还无法完全适应这里...”永康再次预言接下来会发生的一些事,但这次似乎是好的。

就在永康话音刚落,天空的裂缝忽然一瞬间关闭了起来,而那些没来得及出裂缝的妖鬼全部被腰斩,其余还留在这个空间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全部都宛如损坏的碎片逐个破碎 ————

......

望着眼前曾经无比繁华的市中心,就在一个下午的时间变得如此狼狈不堪,宛如人间地狱;交通瘫痪、设备瘫痪、人命消亡、痛苦嘶吼不断...

天幕已然黯淡,黄昏的光原本该是温柔的金色,如今却被灰尘与烟雾染成死气沉沉的铁锈红。

空气中仍残留着焦灼的气味,是塑料、钢筋、血肉与灰烬混合而成的呛人气息。

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一具看不见的尸体上,每个呼吸都像是对崩坏文明的悼词。

永康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他已然虚脱,那些时间的断层、记忆的重负、命运的线索与瞬间爆发的力量几乎榨干了他每一滴意识。

艾黛笠斯蹲下身来,将他轻轻扶起。她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们只是站在那片狼藉中央,四周是被撕裂的街道、电线杆斜倒如断骨,数不清的车子被掀翻、融化、压扁,宛如一场人类自行制造的战争遗址。但他们知道,这不是人类的战争———而是“梦境”从虚妄之境撕裂而出的真实。

永康望着这一切,不禁觉得荒谬。这就是那片他们曾一起走过的街道———— 曾经他和艾黛笠斯一起买便当的便利店,已经被拦腰劈断。

曾经一起走过的公园,现在成了被异形压塌的废墟;那些他们存着微小希望、试图努力生活的地方,早已看不见一点“日常”的痕迹。

艾黛笠斯望着这些景色,神情出奇地沉静,眼中却蕴着极深的悲哀。

她曾在另一个世界看过同样的场景——— 王都被火焰吞没,骑士的尸体堆积如山,教堂的钟楼塌陷入尘埃,信仰的象征沦为异教践踏的玩物。

当时她无能为力,只能在残垣中战斗,在鲜血中醒来。

而如今,这个世界,她刚刚学会如何微笑,学会何泡咖啡、游戏、画画与交朋友,如今却又一次,亲眼看着它坠入炼狱。

她的拳头握紧———— 这就是…命运吗?艾黛笠斯心中无声低语,但她没有让这句话说出口。

他们开始踏上归途。

没有交通工具,没有灯,没有声音。只有风,像一只哀泣的兽,在破碎的大楼之间游荡。

他们徒步穿行在瓦砾之间,永康不时用眼神寻找曾熟悉的路标,而艾黛笠斯则小心地扶着他,护着他。

她仍穿着那套金刚铠甲,虽然在战斗中已多处龟裂,但在她的意志下慢慢修复着。

铠甲每发出一阵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便吸引一些惊恐的目光 ——— 不过并没有人再对此感到惊讶。

路边坐着许多幸存者,有些只是静静望着天空,有些则跪在地上不停哭泣、咒骂、祈祷。

孩子蜷缩在被压塌的车体后面,母亲一边喂着早已断粮的饼干碎屑,一边安慰着他们“怪物已经走了”。

没人注意他们,没有人看向艾黛笠斯,即使她仍穿着那副象征古老与荣耀的金属铠甲。

从前的她,是众人眼中的“奇葩” ——— 他们对她指指点点,或惊讶、或疑惑、或不安。

她第一次走在这个城市的街头时,被围观、被拍照、被议论。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艾黛笠斯目光扫过那些人,没有人再看她,他们的眼中空洞如死水。

她的异装、她的存在感、她的骄傲骑士之姿都仿佛被这个崩塌的时代所吞噬。她再也不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了,她只是 ———— 活着的生命。

也许这才是她真正成为这个世界一份子的那一刻。

“永康。”艾黛笠斯轻轻唤了一声,扶着他的手臂稳了稳。

“嗯…”他点头,勉强撑起身躯“快到了…再转过两个街口就是我们那条巷子。”他们并未直接返回公寓,而是决定先绕道,探访那些曾经承载他们日常生活的地方。

他们首先来到那家熟悉的咖啡厅,外观上看,除了几扇破碎的窗户,似乎并无太大损毁。

然而,当他们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幕令人心碎的景象;店长的身影静静地靠在墙边,胸口被妖鬼的利爪穿透,鲜血喷溅周遭。

他的眼神依旧温和,仿佛在守护着这片他深爱的空间。

在店长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中,店长与他的妻子、女儿相拥而笑,那是他每日凝视的画面。如今,他用生命守护了这份记忆,与妖鬼同归于尽 ———

挣扎般地为这位曾经无比照顾自己的店长做完最后祈祷,离开咖啡厅后,永康和艾黛笠斯前往送报站。

那里也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未曾送出的报纸,仿佛时间在此停滞。

望着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永康的心中涌现出不祥的预感。他决定回到大学。

校园已成废墟,教学楼的残骸堆积如山,在一处倒塌的建筑下,永康发现了郭教授的身影。

他的身体被压在瓦砾之中,脸上凝固着痛苦的表情,仿佛在最后一刻仍在挣扎。

永康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痛苦地呐喊着,因为郭教授是他在大学时期最照顾他的教师...

每次有任何问题和困难,永康都会把郭教授当作一个“在外地所能依靠的父亲”一样看待...就连艾黛笠斯的事情都是郭教授在帮忙...

但如今郭教授已不再,他就只是个冷冰冰的尸体 ———

艾黛笠斯默默地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泪光。

她轻轻地将手搭在永康的肩上,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他们曾在这片校园中共同度过无数美好时光,如今却只剩下破败与哀伤。

夜幕缓缓降临,永康和艾黛笠斯踏上了回家的路。街道上,行人稀少,面容疲惫。

尽管世界已面目全非,但他们仍拥有彼此,拥有那些珍贵的回忆。

尽管回来时的那条路 ——— 他们曾在黄昏一同走回家的路。现在却布满玻璃碎片与断裂的墙体。

但至少还能见到那些曾在咖啡厅遇见的常客、有些是邻居、有些是他们从前一起玩过的孩子。他们有些还活着,而有些没见到的或许在上一次就已经是最后一面了。

当时的艾黛笠斯还试图停下来救助,却被永康拉住“…我们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的声音颤抖“我们…先回家吧?希望我们…的家,还在。”

没错,还在...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早餐味道、书桌上是艾黛笠斯正在读的那本《近现代战争简史》,沙发上还留有永康脱下的外套,一切都好像他们只是从一次普通的远足回来。

门虽然虚掩着,屋内虽然一片狼藉,家具也有些被掀翻,墙上留下了些战斗的痕迹。

然而,最令人欣慰的是,存有他们印刷出来的照片相册的仍安然无恙。

永康翻开相册,指尖轻触那些照片,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们曾在沙发上嬉笑打闹,在厨房中共同烹饪,在阳台上仰望星空。

艾黛笠斯在门口站了良久,眼神慢慢地柔和下来。

她没有说话,走进厨房,替永康倒了一杯水,又从药箱里取出绷带。

她没有问“阁下痛吗”也没有说“阁下辛苦了”。

她只是静静坐在他身边,一点一点地替他包扎破裂的手掌。

永康望着她,眼神也安定了下来。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相处着,仿佛外面的世界从未崩塌。

可他们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一夜,永康躺在熟悉的床上,窗外是死寂一片。星空不再璀璨,天空没有灯光,只有一轮幽蓝的月。

他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口。他只是低声说了句“…晚安。”

艾黛笠斯坐在他床前,身披铠甲,缓缓点头“吾辈会在。一直都在...”她轻声道“阁下不必独行。”

风吹起窗帘,月光照在他们身上。那一刻,末世的夜色之中,有两颗灵魂在彼此取暖。

他们清楚,这不是结局,只是开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