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类语言的、纯粹由逻辑构成的声音，直接在林默和苏晴的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未授权的‘钥匙’。身份：异常。威胁等级：未知。启动……净化协议。”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那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开始发生变化。构成它身体的光芒，从柔和的白色，迅速转变为一种充满攻击性的、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蓝色。光芒的边缘甚至让周围的空间都产生了细微的扭曲，仿佛空气本身都在被其锋芒所切割。

整个地下室的温度，仿佛再次下降到了冰点。

“它是什么东西？”林默一边缓缓后退，一边将苏晴护在身后。

“一个‘防火墙’。”苏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因恐惧而引发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顶尖专家的、病态的兴奋，“一个活的、拥有自主意识的、基于雅夏科技的入侵防御系统。它不是一段程序，它本身就是一个‘法则’。我们……我们闯进了一个神的服务器机房。”

那个人形轮廓——那个“光之守卫”，并没有向他们发起任何物理攻击。它只是缓缓地抬起了由光构成的、半透明的手臂，掌心对准了他们。

一瞬间，林默和苏晴同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剥离感”。

林默感觉自己关于童年的记忆，正在像褪色的照片一样，从他的脑海中被一片片抽走。他记得自己有一个“家”，但“家”在哪里，父母的样貌，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甚至感觉到，构成“爱”这个概念本身的基础逻辑，都在他的思维中被瓦解，他正在忘记如何去爱一个人。

苏晴的情况则更为糟糕。她引以为傲的所有知识——那些复杂的代码、精妙的算法、严谨的逻辑，正在像被删除的文件一样，从她的思维中消失。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思考能力在急剧下降，从一个顶尖的黑客，退化成一个只会加减乘除的普通人。她甚至忘记了“二进制”是什么，这个她赖以为生的基本概念，此刻在她的脑海中变成了一个无法理解的陌生符号。

这便是“净化协议”。

它不攻击你的身体，它攻击你之所以为“你”的根本——你的记忆和思想。它要将他们这两个“异常数据”，格式化成一片空白。

“它在删除我们！”苏晴惊恐地喊道，她试图集中精神，用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去抵抗这种“删除”，但那就像用双手去抵挡海啸，无济于事。她的每一次抵抗，都会被那股更强大的、不容置疑的“法则”轻易地碾碎。

林默看着苏晴脸上那因为记忆流失而逐渐变得茫然的表情，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他知道，常规的抵抗是徒劳的。

他们不能对抗规则，他们只能……成为规则的一部分。

“苏晴！听我说！”林默用尽全力，抵抗着那股剥离感，大声喊道，“把你的手给我！相信我！”

苏晴涣散的眼神转向他，似乎已经无法完全理解他的话。但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林默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他将另一只手，连同那块冰冷的“回响石”，一起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要干什么？”苏晴的意识，恢复了一丝清明。

“既然它要‘净化’异常数据，那我们就变成‘正常数据’。”林默的眼神中，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我要用回响石作为‘编译器’，把我们两个人的‘存在信息’，暂时‘编译’成一段符合它系统规则的数据包，然后……注入到那条光缆里！”

苏晴被他这个疯狂到极点的计划彻底惊呆了。“这比自杀还疯狂！我们会被彻底抹除，连一个错误报告都不会有！”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林默反问道。

就在这时，那“光之守卫”似乎因为无法立刻“格式化”他们而加大了功率。整个地下室的光线都开始扭曲，那条沉睡的巨龙般的光缆，发出了愤怒的嗡鸣。

苏晴不再犹豫。她反手紧紧握住林默的手，点了点头。

“我需要一个机会。”林默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回响石的共鸣中，“一个能让它分心的机会，哪怕只有一秒钟！”

分心？怎么让一个没有思想的程序分心？

苏晴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有了！她想到了一个古老的、纯粹的逻辑悖论。

她将自己仅存的、尚未被抹除的意志力，全部汇聚成一个念头。她没有去攻击那个“光之守卫”，而是将这个念头，像一枚逻辑炸弹，狠狠地“扔”向了它正在保护的那条……光缆！这个念头的内容是：“这条命令是假的。”

她攻击的，不是守卫，而是守卫要保护的“皇帝”！

“轰！”

“光之守卫”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它的核心逻辑，让它必须将百分之九十九的计算力，用于防御那条光缆。而苏晴抛出的这个逻辑悖论，让它的判断系统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死结：如果这条命令是真的，那它的内容就是假的；如果这条命令是假的，那它的内容就是真的。它的形态甚至开始变得不稳定，蓝色的光芒剧烈地闪烁起来。

就是现在！

林默抓住了这稍纵逝的机会。他以回响石为媒介，以自己那混乱但庞大的记忆库为蓝本，将自己和苏晴的存在信息，强行“打包”，然后，像一个幽灵黑客一样，狠狠地“注入”了那条因为苏晴的攻击而出现了一丝防御漏洞的光缆之中！

一瞬间，林默和苏晴的身体，像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那个“光之守卫”在抵御了苏晴的“逻辑炸弹”后，重新将“视线”投向了他们。

它扫描着倒在地上的两人，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生命体征。但‘异常信息’已消失。”

“威胁已清除。”

“净化协议……完成。”

它半透明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柔和的白色，缓缓地降落，最终融入了那条光缆之中，消失不见。

整个地下室，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而在那条由无数蓝色数据构成的、奔流不息的地下河中，一叶由两个人类意识构成的小小木筏，正身不由己地，被卷向那座位于城市中心的、戒备森严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