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脱离肉体的感觉，是纯粹的、无拘无束的自由，也是极致的、支离破碎的恐惧。
林默和苏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段纯粹的信息，被投入了一条奔腾不息的、由光构成的河流。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永恒的、向前奔涌的数据洪流。他们不再有视觉或听觉，但能“感知”到的一切，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也更致命。
无数的声音在他们“耳边”炸响，那不是任何语言，而是一座城市亿万市民在同一瞬间产生的所有念头——上班的烦躁、恋爱的甜蜜、对未来的迷茫、对午餐的期待、股票下跌的恐慌、一场球赛的激动……这些庞杂的情绪和信息，像一场包含了亿万种碎片的玻璃风暴，足以将任何一个独立的意识瞬间撕成碎片。
林默感觉自己正在溶解。他关于“自我”的认知，正在被这片浩瀚的海洋稀释、同化。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变成了某个白领抱怨老板的念头，另一部分变成了某个学生对考试的焦虑。他正在失去边界，正在成为这片喧嚣海洋的一部分。
就在他即将彻底迷失的瞬间，一股冰冷的、熟悉的力量将他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了起来。是回响石。它像一个坚固的船锚，在这片信息的风暴中，为他们构筑起了一个小小的、可以被称为“存在”的稳定空间。这股力量并非隔绝了外界，而是给了他们一个可以被称为“我”的核心。
林默成为了这艘无形木筏的“船体”。他用自己那与生俱来的“认知共鸣”能力，艰难地维持着这个空间的稳定，抵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足以冲垮一切的数据海啸。他感觉自己像一块礁石，在承受着永不停歇的巨浪拍打，每一次冲击，都让他的“存在”本身摇摇欲坠。
而苏晴，则成为了这艘木筏的“舵手”。
最初的惊恐过后，她的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狂喜。她看到了！她看到了这个世界最底层的、最真实的样貌！这里没有伪装，没有谎言，只有纯粹的、赤裸裸的数据。对她而言，这里不是地狱，而是天堂。
在她眼中，这条数据洪流并非一片混沌。它是一条拥有着清晰结构、无数支流和暗礁的巨大河流。那些奔涌的数据，是构成城市运转的一切——交通信号的调度、金融市场的交易、网络上的每一次点击、监控探头的每一次眨眼……她能看到代表金融交易的金色数据流，沉重而湍急；也能看到代表社交媒体的彩色数据流，轻浮而混乱。
“左边！”一个纯粹由意念构成的声音，从苏晴的意识中传给了林默，“那里有一个‘防火墙’，像一道瀑布，我们不能硬闯！”
林默立刻“驾驶”着他们共同的意识体，向右侧漂移。他“看”到一道由燃烧的、红色的代码构成的巨大墙壁，从他们刚才的位置奔流而下，任何被卷入其中的数据，都在瞬间化为了虚无。他甚至能“听”到那些数据在被销毁前发出的、无声的尖叫。
“前面有‘哨兵’！”苏晴的声音再次响起，“三个，正在交叉巡逻！别动，保持静默！”
在他们的“前方”，三个由纯粹的、几何形状构成的蓝色光团，正以一种极高的速度来回穿梭。它们是清道夫系统里的“杀毒程序”，负责清除任何异常的数据包。它们所过之处，留下的是一片绝对“干净”的真空地带。
林默屏住了呼吸。他没有加速，反而将他们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他模拟着周围那些普通的数据包的“情绪”——平庸、乏味、毫无意义。他想象着自己是一条被推送出去的天气预报，一段无人问津的广告代码，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系统日志。
他们这叶小小的木筏，就这么伪装成一段关于“天气预报”的无用信息，从那三个“哨兵”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漂了过去。其中一个光团甚至从他们“身边”不到一个“身位”的距离掠过，那股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扫描意念，让林默的整个“存在”都为之冻结。
这种合作，超越了任何语言和动作。一个负责感知和执行，一个负责分析和导航。他们的意识，在这片危险的海洋里，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不知漂流了多久，苏晴突然发出了指令：“准备好！前面就是‘海岸线’了！我能感觉到数据流的密度在急剧下降，我们快到终点了！我们要冲出去！”
林默能感觉到，前方的数据流正在变得越来越“稀薄”。河流的尽头，是一片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如同薄膜般的“堤岸”。
“冲过去！”
林默将所有凝聚起来的意识，化作一股推力，狠狠地撞向了那片光的堤岸！
世界，在瞬间恢复了“宁静”。
他们不再身处那条奔流不息的河流中，而是来到了一个……纯白色的、无限延伸的巨大空间。
这里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脚下那如同镜面般光滑的地面，和头顶那如同苍穹般空旷的穹顶。无数条蓝色的、代表着“秩序”的数据流，像温顺的鲸鱼，安静地、规律地在他们身边游弋。这里的空气（如果能称之为空气的话）中，弥漫着一种绝对的、纯粹的逻辑之美，让苏晴为之沉醉。
这里，就是通讯塔的核心。清道夫系统的“圣殿”。
他们成功了。
就在他们为这短暂的成功而松了一口气时，整个纯白色的空间，毫无征兆地，被染上了一层血红色的光芒。
一个比“光之守卫”更宏大、更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志，笼罩了整个空间。那感觉，就像是整个服务器的主机，那个至高无上的“系统管理员”，终于注意到了他们这两个小小的病毒。一个系统级的、冰冷的声音，在他们意识的每一个角落响起：
“检测到未授权的‘意识数据包’进入核心区域。”
“启动……系统级隔离协议。”
“启动……格式化程序。”
在他们周围，那纯白色的、如同镜面般的地面，开始像冰面一样，寸寸碎裂。
裂痕之下，是深不见底的、能吞噬一切的……红色深渊。那不是火焰，也不是岩浆，而是纯粹的、代表着“删除”和“归零”的红色代码，正发出着贪婪的、无声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