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车子在黎城空旷的工业环线上撕裂空气。

这不是林岚熟悉的那辆温顺小车。在程晟手里，它变成了一头横冲直撞的钢铁野兽。引擎的轰鸣，是火山爆发后冰冷而愤怒的余音。

林岚死死抓着门上方的扶手，指节发白。巨大的惯性把她钉在座椅上，昨夜留下的酸痛早已被更强烈的恐惧和肾上腺素覆盖。

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被远远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黎城边缘沉默的工业轮廓。高炉熄灭了火焰，废弃仓库露出发黑的混凝土骨架。

这里是黎城的墓地，也是数据的坟场。

车内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程晟一言不发，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平稳得像机器，可林岚能感觉到他。

意识共享早已不需要“同步”命令，它随时随地都在连接。

她触碰到了他的理智——那股冰冷的数据流正以非人的速度规划即将到来的清理。

（目标：废弃数据中心B座，地下三层B-3）

（七号，原生敏感体）

（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嫉妒与饥饿驱动的狂躁）

（能力：混沌频率——制造精神幻觉，污染他人意识）

（弱点：精神受创、逻辑崩溃、极度渴望……海洋/林岚）

（行动方案：一、隔离　二、压制　三、清除）

清除。

像科学家谈论清除一个数据错误，而不是猎杀一个人。

“程晟……”林岚嗓子发干，“七号……他到底是什么？”

程晟的目光锁在前方那栋越来越近的庞大黑影上。

“一个失败品。”

他声音冷得像冰。

“Ooi的项目不止我一个。我是A组，研究逻辑与共鸣的秩序。他是C组……”车子猛地刹住，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停在数据中心锈蚀的铁丝网外。

“研究混沌与情感的武器化。他太成功了，所以疯了。一个被自己的情绪淹没的怪物。”

他熄火。世界瞬间安静，只剩风穿过废楼，像哭泣一样的呜咽。

“下车。”

林岚推开车门，双腿发软，几乎踉跄。程晟已经绕到她这边，没扶她，直接扣住她手臂，力道大得生疼。

“别出声。”

他从口袋掏出那支黑色电击器，强行塞进她手里。冰冷的金属让她打了个寒颤。

“我……我不会用……”

“你不需要会。”程晟的目光扫过破碎的入口，声音压得很低，呼吸灼热地喷在她耳廓，“他怕火。这是高压电。他敢碰你，你就按。”

他在武装她。

他知道，这场战斗会物理化。

程晟拉着她穿过倒塌的铁丝网。废弃的数据中心像一头死去的巨兽趴在晨光里，玻璃幕墙碎裂，露出黑洞洞的喉咙。

大厅里灰尘厚得像雪。光线从天花板的破洞斜射下来，照亮空气中舞蹈的尘埃。无数服务器机柜像一排排墓碑，在黑暗中延伸。

空气里混着陈旧塑料、臭氧，还有一种微弱却令人作呕的甜腥。

那是七号的味道。

林岚胃里一阵翻滚。

程晟停下脚步，扣着她的手更紧了。他闭上眼，锚点开始扫描。

林岚屏住呼吸。

冰冷。黏腻。怨恨。

那股频率就在这里，很近，却很弱，像一只受伤的蜘蛛缩在角落。

（……来了……）

（你们……来了……）

（脏……肮脏……）

（他居然……带你来……）

（他居然……炫耀……）

林岚顺着那股怨恨看向大厅尽头。

废弃光缆纠缠如蛛网，在那团黑影里，蜷缩着一个身影。

“程晟……”她拉了拉他的衣袖，“他……”

他只是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最多十八九岁的男孩，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赤着脚，油腻的头发贴在苍白的额头上。他缩在那里，微微颤抖，看上去可怜又无害。

程晟睁开眼，那双火山般的眼睛没有一丝怜悯。

“孩子？”

男孩猛地抬头。

他听见了。

他……居然……还敢说……

七号的脸瞬间扭曲，可怜的外壳碎裂，露出滔天的嫉妒与疯狂。

“他居然带你来炫耀！”

尖啸撕裂意识。

轰——！

林岚的视线粉碎了。

数据中心消失，程晟消失。她看见自己躺在第十六章那张凌乱的床上，赤裸，等待，可压在她身上的不是程晟，是K，是Ooi博士，是无数张模糊而恶意的脸。

“不……滚开！”

她尖叫着瘫倒在地。

七号偷走了她的恐惧，偷走了她的记忆，把它们扭曲成最恶毒的武器。

“看看他多脏！”七号在她的灵魂里嘶吼，“他占有你！撕裂你！利用你！你们肮脏！”

“程晟！”

林岚抱着头在幻觉里翻滚。

程晟也闷哼一声，后退半步。他看见了——他的海洋被那些污秽的画面污染，他感受到她的恐惧与恶心。七号绕过了锚点，直接刺向海洋。

“放弃吧！”七号狂笑，“你保护不了她！你也一样脏！”

程晟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林岚，看着她被幻觉折磨。

他知道，逻辑对抗不了混沌，物理清除不了精神污染。

他必须用共鸣战斗。

程晟闭上眼，停止了一切抵抗。

七号的笑声戛然而止。

“放弃了？”

程晟没有理会。他集中所有意志——不是锚点，不是火山，不是理智，是他自己。

“林岚。”

他的意识穿透混沌，精准抵达她的灵魂。

“看我。”

幻觉没有消失，但程晟的声音出现了。

他没有驱散那些肮脏的画面，只是广播了他的记忆。

不是第十六章的风暴，不是占有与粗暴。

是第二十三章，他笨拙地握着她的手腕，给她涂药膏；是他别扭地躺在她身边，用体温暖她冰冷的身体；是他睁着眼听她心跳，听见自己理智融化的瞬间。

是第二十六章，他别扭地扔给她那份滚烫的炒面，背对她时肩膀松动的那一刻。

“这也是我。”

坚定、温暖、笨拙、充满破绽的温柔，覆盖了七号的混沌。

“不……不！！”

七号发出痛苦的尖啸。

那些肮脏的幻觉纷纷碎裂。

嫉妒可以扭曲占有，却无法对抗守护。

“啊啊啊啊——！”

七号的频率彻底崩溃。他受不了她被这样对待——这比占有更让他嫉妒。

幻觉消失了。

林岚大口喘息，睁开眼。灰尘、机柜、墓地，她回来了。

七号还蜷缩在角落，却不再颤抖。七窍流血，精神反噬，他死了。

风停了。

程晟走到尸体前，脸色苍白，却平静。

混沌，清除。

林岚颤抖着站起来。“程晟……”

“别动。”

他猛地回头，声音沙哑，挡在她身前，目光穿过她，落在巨大破碎的入口。

“你看了这么久，”他声音冰冷，“该出来了。”

一个穿黑色风衣的女人从阴影里缓缓走出。

她在鼓掌。

啪。啪。啪。

“精彩。”

Ooi博士的声音在空旷的数据坟场回荡。

“逻辑战胜了混沌？”

她看着程晟笑了。

“不，是本能战胜了混沌。”

“K失败了，七号死了。”

她歪了歪头。

“程晟，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回收我的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