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枪沉得像块烙铁。
林靖南把枪口对准自己太阳穴,指节发白,却迟迟不扣。
邓璇靠在舱壁,双手插兜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在欣赏一场迟到的烟花。
“给你十秒。”
“十。”
门外爆炸声一记比一记近,游艇剧烈颠簸,桌上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毯上。
“九。”
靖南的呼吸在黑暗里变成白雾。
“八。”
他突然把枪口转向邓璇。
邓璇笑意更深,连眉毛都没抬。
“七。”
靖南又把枪口转向舱门,金属门被外面的冲击波震得嗡嗡震颤。
“六。”
他最后把枪口对准天花板,食指扣下。
砰!
红色的信号弹冲破舱顶,在雨幕里炸开一朵血红的伞。
整艘游艇瞬间熄火,彻底安静。
只有雨声砸在甲板,像千万颗钉子。
邓璇轻轻鼓掌。
“好选法。既没同归于尽,也没束手就擒。”
他俯身捡起那把匕首,刀尖在靖南喉结前停了一厘米。
“可惜,信号弹只有一发。现在,你是我的了。”
舱门被猛地踹开。
老鬼冲进来,左臂被子弹擦出一条血口,雨衣滴着水。
“宗教警察登船了,最多两分钟到这一层。”
邓璇把匕首抛给老鬼,语气轻快得像在吩咐晚餐。
“带他走水下通道。”
老鬼接住匕首,单手拽住靖南后领,像拎一只湿猫。
“走!”
靖南踉跄两步,回头看见邓璇已经坐到长桌主位,从容地从抽屉里拿出一瓶1996年的麦卡伦,倒了一杯。
“替我告诉那个人,”
邓璇举杯,对着舱门外的火光轻轻一敬,
“今晚的月亮,归我了。
老鬼拖着他冲进旁边的储物间,拉开地板活板,下面是一条狭窄的金属竖井,直通船底。
海水已经灌到膝盖,冰冷刺骨。
“深呼吸。”
老鬼把一块潜水口嚼塞进他嘴里,自己也咬上另一块,推他下去。
靖南坠入黑暗,海水瞬间吞过头顶,耳朵被压得嗡鸣。
他胡乱蹬腿,却被老鬼死死扣住手腕,拖向船底一扇圆形闸门。
闸门后是一条黑色潜水管道,像巨兽的食道。
老鬼打开战术手电,光柱里浮着碎木和血丝。
管道尽头是一间圆形气闸舱。
两人浮出水面,老鬼一把扯掉他的口嚼,声音在金属舱壁里回荡:
“欢迎来到‘水下九号’。”
舱顶灯光亮起,冷白,刺得人睁不开眼。
靖南咳得几乎吐出来,却在抬头那一刻愣住
舱室正中央摆着一张手术台似的金属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
三十出头,极短发,穿白色研究服,双手被塑胶束带反绑在椅背,嘴被胶布封死。
她抬眼看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靖南的喉咙像被钳子夹住。
那张脸他见过无数次,在父亲的病房外,在吉隆坡的咖啡馆,在三年前那场几乎毁掉他一切的爆炸案的卷宗照片里。
诺阿兹瓦蒂。
圣盟党最年轻的中央委员,宗教警察特别行动处处长,
也是三年前亲手把他按在手术台上、在他胸口留下那道疤的人。
老鬼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刀尖挑起她下巴,逼她抬头。
“林公子,还记得她吗?”
靖南的疤瞬间烧得像要裂开。
‘还剩……多少次……’
那声音在耳边尖叫,几乎撕裂鼓膜。
诺阿兹瓦蒂的目光穿过他,像看一只困兽,嘴角被胶布封着,却硬是扯出一个笑。
老鬼撕掉胶布。
她第一句话不是求饶,而是用带着柔佛口音的华语,轻声说:
“林靖南,你来得太晚了。”
“你父亲的遗嘱,我已经签过字了。”
她顿了顿,舌尖舔过嘴角被胶布磨破的血痕。
“从现在起,你名下所有离岸账户,都归圣盟党清算办公室。”
“包括你自己。”
靖南的指节咔啦作响。
老鬼把匕首递到他手里,刀柄朝他。
“邓璇的声音不知从哪只喇叭里传出来,带着笑:
“孩子,我说过要给你第三条路。”
“现在,路在这里。”
“杀了她,你林家还能留半条命。”
“不杀,她会把你和你妹妹、你父亲、你所有你认识的人,一次性送进新开的宗教法庭。”
“给你三十秒。”
海水从舱顶裂缝滴落,砸在金属地面,叮、叮、叮。
靖南握住刀,刀锋在冷光下泛着蓝。
诺阿兹瓦蒂看着他,瞳孔黑得像两口深井。
“动手啊,”她轻声说,“三年前你没杀成我,这次总该学会了吧?”
靖南的疤烧得他眼前发黑。
他想起三年前那间地下室,想起她拿手术刀划开他胸口时说的那句话:
“别怕,只是取一颗子弹,顺便留个纪念。”
他手腕一抖,刀尖划过她喉咙,
却只割断了她一缕头发。
老鬼叹了口气,像是早料到这个结果。
靖南把刀反握,刀背重重砸在诺阿兹瓦蒂后颈。
她闷哼一声,昏过去。
靖南抬头,声音嘶哑:
“我不杀她。”
“我要她活着,带我去见圣盟党真正的头。”
老鬼挑眉,第一次露出近乎欣赏的表情。
“有意思。”
他按下墙上一个红色按钮,气闸舱另一侧的门滑开,露出更深的黑暗。
“那就走吧。不过得快,他们已经炸开船底了。”
靖南弯腰,把诺阿兹瓦蒂扛上肩,她比想象中轻,像一袋骨头。
老鬼在前面带路,手电光柱扫过管道壁,
靖南这才看见,金属壁上用红漆写着一行小字:
“欢迎来到柔佛水下特区,
人口:0
货币:子弹
法律:刀口朝外者生。”
管道尽头是一台小型潜航器,像一颗黑色的子弹。
老鬼拉开舱盖,把诺阿兹瓦蒂扔进去,自己最后一个钻进驾驶位。
舱门合拢,海水灌入,潜航器猛地一沉。
透过舷窗,靖南看见邓璇那艘游艇在头顶炸成一团橘红火球,碎片像烟花沉入海底。
爆炸的冲击波把潜航器掀得翻滚,仪表盘疯狂报警。
老鬼单手稳住操纵杆,回头冲他咧嘴一笑,刀疤在红光里扭曲:
“坐稳了,林公子。”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连邓璇都没资格进。”
潜航器扎进更深的黑暗。
仪表盘上深度计疯狂跳动:
50米……80米……120米……
直到海底一片漆黑,连鱼都没有。
突然,前方出现一圈幽绿的光,像深海巨兽的眼睛。
光圈中央,一座巨大的黑色金属建筑静静悬浮在海床上,
没有窗户,没有国旗,只在最顶端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绿灯。
和海上那盏一模一样。
老鬼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近乎虔诚的颤抖:
“到了。”
“柔佛真正的底牌,
‘零号灯塔’。”
潜航器对接,气闸门打开。
靖南扛着昏迷的诺阿兹瓦蒂踏进去,脚下是冰冷的钢板。
灯一盏盏亮起,照亮一条笔直的走廊。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
门上没有锁,只钉着一行字:
“入此门者,放弃一切名字。”
门缓缓自己打开。
黑暗里,有人在等他。
那人背对灯光,声音却像从水底升起,带着久违的、熟悉到骨髓的沙哑:
“靖南,你终于回来了。”
靖南的疤在那一刻烧到了顶点,几乎要撕裂胸腔。
因为那声音属于一个本该在ICU、随时可能被拔管的人,
他的父亲,林继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