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听他们说你被教席给罚了,这是真的麽?”
回家的路上,楚璃歌好奇地问道。
楚天元自然清楚他们所指为何人,明显就是那些爱听八卦的学子们说的,毕竟他这个妹妹也在四仁堂里面学习,虽然是在另一个课室,不过在家思过三天这麽严重的事情,怕不是整个学堂的人都已经知晓了。
“不错。”楚天元的语气依旧淡定,像是根本没有把这惩罚当一回事。
“你就不怕吗?”楚璃歌反问道。
“为什麽要怕,在家思过三天罢了,不足挂齿。”
闻言,楚璃歌怔住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楚天元刚才的那一番话语,在她看来,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根本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毕竟当初她这个兄长可是整日埋头苦读才勉强考进的四仁堂,因此他的努力和奋斗,楚璃歌可是历历在目的,这说明她这个兄长对于自己的仕途那是无比看重的。
可,如今他却说出这样的话,在她看来,要麽就是哥哥为此受了莫大的刺激,反过来开始自暴自弃了,要麽只能是…
楚璃歌根本不敢往另外一方面去想,因为那对她而言太过于残忍了。
不过当她重新把目光聚焦回楚天元身上时,她顿时脸色一变,娇躯一震,整个人都不好了。
兄长身上那种漠然,淡定甚至有种傲然的形象,让她感到很陌生,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楚天元。
在楚璃歌的印象里,楚天元一直是个善良又重感情的人,从他口里说出的话永远都是那麽的温柔和善解人意,这也是她最欣赏和喜欢他的地方,硬要说有什麽缺点的话,就是她这个兄长,胆子却是有点小,可谓是将“人善被人欺”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因此每当兄长受到欺负了,都还是自己专门跑去给他找场子,那些破事才算告一段落的。
虽然楚璃歌也有强势,霸道的一面,但那都仅仅存在有人欺负他哥的时候,更多时候尤其是在楚天元的面前,她都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总想着和他那兄长,永远腻歪在一起一辈子,毕竟对于从小无父无母她,孤苦伶仃,除了祖父外,这世界能给予她温情的人也只有楚天元了,所以就算楚璃歌一早清楚两人并不是血脉相连的一堆兄妹,但她还是将这个有些怯懦但又无比善良的兄长,当成是可以互相依靠的对象。
甚至对她自己来说,不是亲兄妹,反而更好…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
“璃儿,你怎麽不走了。”
感知到妹妹的异样,楚天元随口询问道,不过此时他的脸上却依旧毫无波澜,像是早预料到的一样。
只见过了数息之后,依旧无人回话,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的下来,见状楚天元本想开口说点什麽,怎料一直保持沉默的楚璃歌倒是突然开口反问道:
“说吧,你究竟是谁?”
一道直白的质疑声,不但没有打破沉重的氛围,甚至还加重了那种感觉。
而面对来自楚璃歌那突如其来的质疑声,楚天元倒是不感到诧异,反而是再次平静地反问道:
“我就是你兄长,难道还能是谁?”
闻言,楚璃歌黛眉微蹙,语气有些愠怒地回道:
“我的兄长是什麽样的我最清楚不过了,你不可能是他。”
此时的楚璃歌,眸中充满了警惕之色,原有的一丝暖意更是早已经顷刻褪尽,身上的气息更是陡然间变得凛冽如刃,而她神情更是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戒备,更不用说她那质问般的口吻,早就变得沉重了数倍。此刻她的形象,若要与方才身处学堂,灵动可人的她相比,那简直是判若两人。
一个柔情似火,一个冷冽如冰,这种形象上云泥之别,若在其他人看来,那简直难以置信。
然而,楚天元根本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继续接话下去。
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少年郎,楚璃歌黛眉骤然蹙紧,眸中寒光乍现。不知何时,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已然握在她纤纤素手之中。她身形忽动,如一道惊鸿掠影,瞬间已逼至楚天元身前。只见寒芒一闪,那锋利的刃尖已稳稳抵在他的喉间,冰冷触感顺着肌肤直透骨髓。
刀尖没有再寸进半分,但几乎和肌肤贴在了一起。
但也就是此时,楚天元才终于开口说话:“我注意你这把匕首很久了,梳子模样的倒是新奇。”
凝视着抵在喉尖的刀尖,楚天元倒是不意外,因为自从他意外甦醒前世记忆以来,便已经以前世的眼光重新审视着身边的一切,自然也让他透过往昔岁月中的细微片段,察觉到了楚璃歌的不寻常。因此,面对此刻眼前的变化,不过印证了他深藏已久的猜测。
又或者说,从见到楚璃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有意引导她进行到这一步。
兄妹之间的互动和谈话,他本可以表现得再富有温情一些,可他没有,甚至还故意露出破绽,等待着楚璃歌去发现,揭露他。
至于那把匕首,其实早在看到楚璃歌第一眼起,楚天元就已经发现了,虽然是以梳子的模样被繫在她的腰间,但却逃不过他的法眼——应该这麽说,前世被暗杀的经验太多了,什麽样子的暗器都见过了,这个自然也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了。
“你还清楚些什麽?”楚璃歌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个”哥哥“早就识破她的伎俩了,甚至更可怕的是,这一切似乎都对方有意为之。
就像是,专门挖了个坑,就等自己跳进去一样。
“你头上的发簪,尖端的位置涂满了剧毒。”
“之前杨家家主父子对爷爷出言不逊,结果第二天就被人打至重伤,是你夜袭了他们。”
“对了,那不是一般的剧毒,那还是黄麟毒,除了四大宗门,我想不出还有什麽地方能制这种奇毒。”
“……”
楚天元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无形的刀锋般,扎进了楚璃歌的心口,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因为她心知肚明,楚天元所言不虚,但问题是她从来没有向身边人说过这些种种,而且她行事一向小心隐秘,世间不应该有人能一五一十地把她身上的秘密一一道出,且丝毫不漏。
而且经过这些之后,儘管楚璃歌不想承认,但楚天元的一字一句还是打破了她心中还仅存的一丝侥倖,不得不逼迫着她去往那个最坏方向去想——
他的兄长,楚天元,被夺舍了。
“放下匕首吧。”
就在楚璃歌思绪混乱之时,楚天元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力,继续道:“事情并非如你所想。”
只见他向前迈了一步,将那柄匕首轻轻推开:“我依然是你兄长,不曾被夺舍过——”他的声音放缓,每个字都清晰而沉稳,“我只是……找回了一些本该属于我的记忆罢了。”
楚天元的目光始终沉静如水。楚天元心里清楚,即便是便利刃相向,楚璃歌也绝不会真正伤害他分毫。这些年来,妹妹对他感情之深厚,甚至都超越了亲情的范畴,就这一点他比谁都看得都要真切。因此,就算自己是真的被夺舍了,对着这副与他别无二致的容颜的躯壳,她也难以下手。
可以这麽说,有些羁绊,有些感情,其实早已超越了血肉皮囊,甚至成为刻入骨髓的本能。
“证据。”楚璃歌的声音仍然冰冷,但握着匕首的手却不自觉地垂下了几分,“证明你是我兄长的证据。”
她的戒备未消,但楚天元能察觉出,她的眸光里刚刚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好。”
“可还记得你五岁那年的旧事?”楚天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追忆的悠远,“那日你在河边嬉戏,寻常人家的女娃都在掷石子、逗弄河虾,可只有你不一样,居然蹲在草丛里在那一个劲儿地拔草。”
他的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结果拔着拔着,你却无意中抓住了一隻通体翠绿的蚱蜢。说来也奇,那蚱蜢竟也配合得很,在你掌心一动不动。你倒好,见它生得别緻,还当是什麽稀罕的野草,非要捧在掌心带回去。”
“夜里就寝时,你还紧紧攥着不肯松手,生怕它长了翅膀飞走。谁知那蚱蜢不过是歇够了筋骨,半夜里忽然振翅,倒把你吓得从榻上惊起,尖叫着满屋子乱窜。”
“结果就是,大半夜的全院子里的人都被你给惊醒了。”
楚璃歌听罢,整个人一动不动,眼眸间的寒芒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只剩下湿润的泪水,至于手上的匕首,也早已缓缓放下,此刻的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不知道在想什麽。
或许是对幼时那段无忧岁月的蓦然追忆,又或许是对兄长骤然转变的茫然无措。但在这纷乱的心绪中,唯有一点她再分明不过:
夺舍者,夺舍的永远只能是肉体,灵力和那一身的玄功。
但,唯独记忆不能。
也就是说,夺舍者所能继承的,永远都只是一副躯壳罢了。
记忆就是人存在过的证明,因此一旦失去了原来的记忆,人就不是原本的那个人。
当然,这也是楚璃歌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但幸好眼前这个“楚天元”可以如此轻松地道出很多年前的一桩往事,甚至还描述得如此仔细,楚璃歌自然也是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疙瘩也总算消失不见,因为这至少能证明,兄长没有被夺舍。
“那你还知道些什麽...”虽然楚月璃的脸上虽然早已没有了冰冷之色,语气也一下子就软了下去,但心中仍旧是被不安的情绪所笼罩着,毕竟眼前这个”兄长“和她一贯所认识的,那性格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璃儿,希望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不要有所介怀。”
“但,我相信,这会是最好的证明。”
只见楚天元的声音倏然放轻,却字字清晰如玉石相击般问道:“璃儿,我很清楚,你一直都很喜欢我,而且那种喜欢,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对麽?。”
小姑娘本来还在认真听着,很好奇他会说些什麽东西,可是真当楚天元开口了,小姑娘整个人都彻底不淡定了,她怎麽都没想到,兄长会突然提起这个,于是乎耳尖顿时霞红的一片,就连脸上的红晕也是越发明显,只见她慌乱地别开脸去,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
“怎、怎麽突然说这个......你何时......不对,为什麽要突然问起......”
楚璃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只受惊的雀儿般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顷刻间,小姑娘羞赧的模样,彷佛又让人联想回原本的那个她,灵动且可人。
“你我虽不是血脉相连,但关係之好已经和亲兄妹无异,再说了,我与你相处了整整十五年的时光,我这个做哥哥的,若连你心里面那点小心思都猜不透的话,那倒是我不称职了。”
儘管楚璃歌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但从某种方面来说也算是坐实了楚天元的猜测。
“璃儿。”楚天元的声音忽然沉静下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不想让你感到难堪,但如今我点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一点,你的兄长依旧是从前那个兄长,性格虽然和以往不一样了,但依旧是同一个人。”
“所以,我只需要你,相信我。”
这番话如清风拂面,瞬间吹散了楚璃歌心头的羞觑与慌乱。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望进兄长深邃的眸中,忽然明白了兄长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若不是你的兄长,我又怎会如此的了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