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灯光白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苦涩气味。林夏趴在病床上,后背的剧痛被药物强行压制成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钝痛,像有重物一直压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牵动那可能已经裂开的骨头。
但比身体更痛的,是心里那片冰冷的、不断扩大的荒芜。
顾时川。苏雪晴。手术刀。瓶盖。神经毒素。钥匙。遗产。
这些词像鬼魅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碰撞,织成一张巨大而黏稠的网,将她困在中央,动弹不得。父亲那张逐渐模糊的脸,母亲温柔却带着哀伤的笑容,顾时川深情的注视和最后倒下时那双复杂的眼睛……所有画面交错重叠,真真假假,再也分辨不清。
“姐?”一声微弱沙哑的呼唤从旁边病床传来。
林夏艰难地侧过头。苏晴躺在邻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清亮了许多,正担忧地望着她。护士为了方便照顾和让她们互相有个照应,将姐妹俩安排在了同一间双人病房。
“你醒了?”林夏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疼?”她努力想撑起一点身体,却换来后背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你别动!”苏晴急忙制止,自己也想坐起来,却同样牵动了伤口,疼得小脸皱成一团。她锁骨下的刀口已经被重新细致地缝合包扎好。
“我们都别动了。”林夏苦笑一下,放弃了挣扎。姐妹俩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像两个易碎的瓷娃娃,只能艰难地侧头看着对方。
短暂的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姐,”苏晴犹豫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困惑,“那个戴面具的女人……她说的那些话……关于爸爸,关于妈妈,关于我身上的……”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锁骨下的纱布,却又不敢。
林夏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看着苏晴清澈却盛满恐惧和迷茫的眼睛,那些残酷的真相几乎要冲口而出,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不,不能再让苏晴承受更多了。她已经被卷进来够深了。
“别听她胡说八道。”林夏打断她,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是个疯子。为了报复爸爸,什么谎话都编得出来。”
“可是……”苏晴的睫毛颤了颤,眼中水光闪烁,“她好像……认识妈妈?她说她叫苏雪晴……和妈妈的名字……”
“巧合而已。”林夏斩钉截铁地说,近乎粗暴地截断了这个话题,“世界上姓苏的人多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养好伤,别胡思乱想。”她移开目光,不敢再看苏晴那双过于纯净、容易相信人的眼睛。欺骗妹妹的感觉像一把钝刀子在割她的心,但她别无选择。
苏晴抿了抿苍白的嘴唇,似乎还想问什么,但看到林夏紧绷的侧脸和眼底深藏的疲惫与痛苦,最终还是乖巧地沉默了。只是那抹疑虑和受伤,悄悄沉淀在了她清澈的眼底。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进来的是两位警察,一男一女,表情严肃而克制。为首的还是那位张警官。
“林小姐,苏小姐,”张警官的目光在姐妹俩身上扫过,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打扰你们休息了。关于昨晚船厂的案子,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向你们核实。”
林夏的心提了起来。她知道,关键的问题来了。
“我们检查了现场,”张警官开门见山,“没有找到你们提到的那把手术刀,以及……顾先生声称是‘钥匙’的那个金属瓶盖。”
果然!林夏的心猛地一沉。不见了!是被那个神秘人拿走了?还是……
“我们调取了部分还能工作的外围监控,”旁边的女警补充道,她的声音更柔和一些,试图缓解紧张气氛,“画面非常模糊,而且有大量干扰。但勉强能看到,在爆炸发生前,确实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第四人潜入了船厂,行动非常敏捷专业。而在警方突入、现场最混乱的时候,这个身影似乎再次出现,并且有靠近你们倒地区域的短暂动作,随后就消失了。”
第四人!麻醉镖!林夏几乎可以肯定,钥匙就是被这个人拿走了!
“关于顾时川先生……”张警官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和凝重,“医生在他体内检测到的神经毒素,成分非常特殊且古老,制备工艺极其复杂,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流通。根据我们的数据库比对……这种毒素,与十几年前一桩悬案中使用的致命毒素,高度同源。”
十几年前的悬案?林夏的呼吸骤然屏住。
“而那桩悬案,”张警官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林夏,“遇害者之一,是一位名叫苏雨晴的女性。根据当年的记录,她是你们父亲林建国先生的……同事兼好友。”
苏雨晴!苏雪晴的姐姐!林夏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顾时川中的毒,竟然和苏雨晴当年中的毒有关联?!这怎么可能?!难道发射麻醉镖的人,和当年杀害苏雨晴的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来源?
“我们目前怀疑,”女警接过话,语气谨慎,“昨晚袭击顾先生并带走‘钥匙’的人,很可能与当年的悬案有重大关联,甚至可能就是真凶。而他(她)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钥匙,可能还包括……灭口。”
灭口?灭谁的口?顾时川的?因为他知道什么?还是……所有和当年悬案、和父亲那个“遗产”有关的人?
林夏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她。父亲到底卷入了一个多么深不可测、跨越了十几年的可怕漩涡?!
“另外,”张警官似乎下定了决心,从随身文件夹里拿出一张放大的、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复印件,走到林夏床边,“林小姐,请您仔细辨认一下这张照片。这是我们从一个极其古老的、已被封存的档案库里找到的,与当年苏雨晴案现场证据放在一起,但从未被公开过。”
林夏艰难地抬起脖子,看向那张照片。
照片像是在某个实验室的偷拍视角。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白大褂,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显微镜。他的侧脸线条清晰,鼻梁高挺,眉眼间带着一种熟悉的、专注而温柔的神色。
是父亲林建国!年轻时的父亲!
而在照片的角落,实验台的另一侧,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似乎也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同样的白大褂,只能看到一个低着头的侧后影,手里好像拿着一个本子在记录着什么。他的身形……莫名地让林夏感到一丝眼熟。
张警官的手指,点在了那个模糊的侧影上:“根据档案里夹带的残缺实验记录页上的签名推断,这个人,很可能是当时与你父亲同在秘密项目组工作的……另一位年轻助手。”
他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一字一句地问道:
“林小姐,您认识一个叫……杨振华的人吗?”
杨振华?
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埃覆盖的角落!
杨振华……杨叔叔?!
那个总是戴着金丝边眼镜,说话温和,在她小时候经常来家里和父亲在书房一聊就是半夜,每次来都会给她带甜甜的糖果,会温柔地摸她的头,夸她“和小晴一样漂亮”的杨叔叔?!
父亲死后,他就如同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竟然是父亲当年的同事?和苏雨晴案有关?那张照片里模糊的侧影……是他?!
而更让林夏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她猛地想起来了!那个模糊侧影的轮廓,那低头的角度,那肩膀的线条……与她记忆中某个极其熟悉、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惊悚的身影——
竟然有几分神似!
神似此刻正躺在楼上ICU里,身中神秘神经毒素、昏迷不醒的——
顾时川?!